外公

作者: 朱怡楠


我的外公是竹匠,这是一个寂寞的行当。我不清楚人们心中渴望的平凡是怎样的,但我知道外公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平凡,一门手艺,坚持了一辈子。他编织着蒸笼簸箕凉席摇篮,和岁月一起慢慢老去,不曾因为时代变迁而动摇或改变。不知外公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否有味,至少在我眼里,他做出来的物件儿是有味儿的。

外公在世的时候,喜欢吃稀罕物。其实,他所谓的稀罕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见的薯片、糕点之类。所以每次我回去,总会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孝敬他和外婆一堆小零食,一式两份。这时外婆便会开玩笑地对外公说:“你看,妮妮小时候是我带的,你没出一份力。你现在坐享胜利果实,我一份,你一份,没有一点分别。”外公总是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我给妮妮编了摇篮的。”是的,与外公这门绝活的最初的接触就是那只竹摇篮了。编织摇篮是一项复杂的技艺,除了工艺,还要把握平衡,这一点不是简单凭肉眼或直尺测定就可以解决的。外公编出的摇篮平衡力极好,我和哥哥们从来没有在一摇一送中被倾倒出去。我初到人世的时光,大都在摇篮里度过。摇篮底部垫着稻草,铺上小席子,舒适得宛如妈妈的臂弯。

稍大一点,能走会跑了,外婆开始给我布置工作了。估摸着饭快要做好时,外婆就对我说:“去,叫外爷吃饭。”我,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胖丫头,就屁颠屁颠地蹦出门,穿过两排拥挤的瓦房,扯着嗓子喊:外爷,吃饭了。外公头也不抬,只是应我一声,手上做活的动作没有丝毫减慢。隔好一会儿,他才放下工具,提着烟袋,起身锁门。这一路的住户或搬走,或死去,两排瓦房从热闹非凡到破败不堪,唯有外公的小作坊在岁月中依旧焕发着活力。

我曾仔细观察过外公做活计。这门手艺最重要的就是劈竹子,把一根完整的竹子弄成各种各样的竹条。新剖出来的蔑条黄里透青,飘溢出幽幽的竹香。几乎所有用刀的手艺中,刀口都是向外的,唯有竹匠的刀口是对着自己用力操作的。外公的手上常年有伤,指关节因多年劳作而变形。但这双看似笨拙的双手一接触竹艺工具就变得异常灵动。

八十年代,随着塑料制品的出现,竹器几乎被淘汰,本就不多的同行中,只有外公将这门手艺延续了下来。妈妈舅舅小姨们相继成家立室,每个家里都有外公编的凉席、蒸笼、簸箕……他做的竹弓竹剑丰富了我和哥哥们的童年。外公的这门手艺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,还是对子孙们表达爱意的途径,他将劳作化成了一种艺术享受。

以前寒暑假去外公家,一走到老房子,便看见外公坐在那个特矮的板凳上劳作。如今,推门而进,只有一张带框的黑白照片,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这世间。

恍惚之间,仿佛又见外公蹲在那里,一丝不苟地劈着竹条。似乎不是离开了人世,只是时间在他那里静止了而已。

我轻声唤着:外爷,该吃饭了……


信息来源: 
2015-03-02